油麻地.....童年走過的日子

六十年代之油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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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塘山下--------尋找童年的故事

尋找童年的故事


去年中偶然在網上看到這篇文章,引起我的共鳴,內文正正道出我的童年,這年頭竟還遇得到當時的街坊,真巧也,相信作者與我年齡相若,住處相當靠近,才會寫得出這樣的童年生活感受。

六十年代中,每早都跟隨家父往水塘山晨運,晚上在廣智戲院一帶享受那免費娛樂,住的就是附近戰前唐樓.....


水塘山下--------尋找童年的故事 (莫雲漢) 

莫雲漢博士為珠海書院副教授,此篇《水塘山下--尋找童年的故事》是莫博士在2002年5月4日"珠海校友會"舉辦之《香港的故事ll》座談會的講稿。此文稿版權屬莫雲漢博士及珠海書院校友會所有。

月前, 財爺梁錦松一曲<獅子山下>, 掀起一片懷舊潮, 電視借機重播這部舊劇, 當年的社區, 人物等舊貌, 再現眼前。這不禁勾起我的童年故事, 時維上世紀之五十年代末, 六十年代初。

我是在水塘山下成長的。如果獅子山下是象徵七、八十年代的香港, 則水塘山下, 便象徵五、六十年代的香港了。所謂水塘山, 位處油麻地的京士柏, 山上不見水塘, 只有氣象台的貯水池。放學或假日, 我都會與同學或鄰居, 走到山上打球, 捉金絲貓, 煨番薯, 摘樹葉標本等。從這裡可俯覽油麻地, 而油麻地一帶, 是低下層集居地。此處有生果批發欄, 蔬菜批發欄, 大笪地, 避風塘等。淩晨四時左右, 區內外小販便到菜欄果欄入貨, 準備一天的工作。而我現在只想介紹一所專播影二輪粵語片戲院的裡裡外外, 從而一睹當年的社區風貌。

這座戲院, 名為「廣智」, 位在現今油麻地圖書館後之停車場處, 即廟街與甘肅街之交界。戲院的面積不大, 但座位分有前座 中座, 後座及樓座, 票價依次為兩角, 四角, 六角及七角。我童年就在廣智戲院的裡裡外外渡過。每逢上影黃飛鴻片或曹達華的武打片, 例必捧場, 一張票有時還可以兩個人進場, 而兩張票三人或三張票四人進場, 則視為「奉旨」, 守門的少有囉唆。院內座椅, 都是木板硬凳, 時有木蝨為患, 又沒有冷氣, 幾把大牛角風扇弔在行人通道頂, 如果坐近風扇位, 除了聽到虎虎風聲外, 還吹得一頭亂蓬, 散場後要梳理一番。至於銀幕, 只是一張白布, 影片就投射在白布上。左側另有一個白布小銀幕, 用來播影宣傳或廣告的文字。看戲的人, 多為街坊熟客, 大家都很投入, 對劇中人物, 每多指手劃腳, 評頭品足, 尤以石堅被關德興打到跪地求饒時, 更報以掌聲, 一般人的是非觀, 忠奸觀, 便在此養成的。

星期日早上, 不時有教會租借戲院傳道, 免費入場, 我亦多為座中客, 但非為聽道而來, 而是聽道完畢, 便有奶粉或生果餅乾糖果等食物派送, 那時, 幾塊餅乾已覺得很豐富了。

說到戲院的外面, 更是多姿多采, 聲色俱備, 因這裡是黃賭毒的集中地, 諸色人等, 出沒其中, 好不熱鬧。

廟街及廣智一帶,五六十年代黃賭毒生意鼎盛

先說「黃業」;在廣智戲院左右一帶的廟街, 可謂五步一樓, 十步一閣, (但沒有甚麼「玉女」「情人」等的露骨招牌的)而廟街差不多就是妓寨的代名詞, 無論早晚, 都有中年甚至老年的扯皮條婦人, 站在街邊或樓梯底, 向過路男士眉眼傳情, 如非有意問津者, 皮條婦人亦多作不好意思狀, 而再另尋獵物。大概當時的婦女, 多沒有受過教育, 為了兩餐而逼於出賣肉體。我的鄰居便有一妓女與其丈夫同住, 平時兩夫婦出雙入對, 毫無異樣或避忌, 同屋者亦不以為意, 外人固不知其所操乃如是之行業也, 究竟這是一種平常心, 抑或是無廉恥心, 就不得而知。「衣食足然後知榮辱」, 信焉?

再說「賭業」;廣智戲院外面, 賭檔林立, 有流動檔的魚蝦蟹, 番攤, 又有固定的字花檔。因廉署尚未成立, 故這些賭檔都是明目張膽, 尤其過時過節, 更成行成市, 各自聚集一班熟客, 賭過不亦樂乎。有些打遊擊的賭檔, 每天只營業一兩小時, 為慳「派片」之費, 便會找些人在街頭街尾, 作其天文臺, 以偵視有沒有警察突如其來。我亦曾貪玩, 義務兼職, 做過天文臺。一次, 我遠遠看到五六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子, 迎面而來, 當時我只有六、七歲, 閱人不多, 但直覺這班女子, 非等閒之輩, 故即通知賭檔頭頭, 頭頭快眼一瞥, 果然是便衣女警, 乃匆匆將賭具收拾在其特製的「機關」內, 待一眾女警趕到, 遍尋不獲賭具, 沒有證據, 不能拉人。其中一個大概是幫辦級的女警, 轉身怒目向著我, 大聲呼道:「都是你個死仔通水,」隨即發揮母親的天性, 當眾一掌摑過來, 然後悻悻然離去。那個年代掌摑小孩, 是極平常的, 故我之被摑, 亦不當一回事, 圍觀者亦當看熱鬧而己。如果在今天, 便可到有關部門, 反告一口了。因長輩有摑人的「權利」, 小孩有被摑的「義務」, 有此經驗, 所以當時的小孩, 承受逆境與挫折的能力, 便較今天的小孩強得多了。後來我讀到韓信胯下之辱的故事, 反覺得自豪, 認為自己有幾分似韓信呢。

說到「毒業」。戲院門外有很多「白粉佬」, 在樓梯底便有白粉供應, 大約一元一包, 可分一兩次吸食。那些白粉佬, 多毫無顧忌, 蹲在街邊便行事了, 他們是將白粉混入香煙中, 吸煙時便一道吸入這種提神劑。有時無錢買粉的話, 就瑟縮街角, 口水鼻涕齊流, 望之頗令人心酸又心惡。有些白粉佬兼營遊擊賭檔, 搵夠買粉費便又收工了。

以上是廣智戲院外的黃賭毒之一鱗半爪, 而其他行業, 亦有值得一記的。

大笪地成賣武、賣藝、賣文的勝地

戲院附近, 是榕樹頭大笪地, 很多流動小販擺賣各種用品, 並有賣文賣武賺取兩餐的。我見過有賣毛筆墨盒者, 即席渾毫示範, 居然隸楷行草, 各體皆精, 筆力遒勁, 現今附庸風雅的領導人所題的字, 與之相比, 真有天淵之別, 而我對中國文化發生興趣, 亦在此時。又有賣墨水筆者, 以手作筆, 以麵粉作墨, 將麵粉如漏斗般由手中灑在地上寫字, 介紹其貨品。雖然只是隨手灑粉, 但「寫」出來的字, 工整有緻, 很有行氣。又另有賣武者表演氣功, 將鐵線一圈一圈的緊緊纏在頸項及胸部, 然後發力一張, 鐵線應聲碎斷, 在觀眾掌聲之後, 便取出其特製的藥物叫賣。這些賣武者, 身懷十八般武藝, 如在今日, 隨時當上國際武打巨星, 但那時只能淪落街頭, 真不可同日而語。此外, 又見過有賣藝者, 利用一個布袋, 變出各種東西, 為求觀眾相信並非掩眼之法, 曾特變來雪糕一杯, 蓋他種東西可預先收藏在衫袖或鞋襪中, 但雪糕則不能預先收藏, 因時間一久, 便會融化, 而其所變來的雪糕, 是冰冷的, 就像剛從冰箱取出一樣。據該賣藝師父說, 他是學茅山術的, 此雪糕是以茅山法術, 運取自前面的一所辦館, 但卻不會白取, 稍後將施法放回等值之貨幣到該辦館的錢櫃內, 謂這是學茅山的守則, 不能貪人一分一毫雲。我想, 這大概就是「盜亦有道」了。

我的住處, 與戲院咫尺之遙, 日常起居, 亦可一說。

居住環境狹窄,一層樓住上十多戶人家

電影有<七十二家房客>,<一樓十四夥>, 我住的地方, 一層樓就住十多夥人, 有各行各業的。其中一個房間, 住著一個問米婆, 因接近避風塘, 故很多水上人家前來問米, 欲與地府的親友溝通。每有問者上來, 問米婆即與問者關上房門, 焚香禮拜, 大施法術, 用一種抑揚頓挫的音調, 講一輪不明所以的話, 最後問者眼泛淚光, 道謝而別。

又住所樓下, 每早都有小販擺賣熟食, 有賣豬油渣麵的, 豬骨粥的, 一角錢已是大大碗了。我住的樓房, 為三層高的戰前舊樓, 木板樓梯, 梯窄, 無窗無光, 平時為省電, 多不開燈照明, 因每日上慣落熟, 亦習以為常, 不覺不方便。一天早上, 樓下的熟食小販, 「走鬼」逃避警察, 紛紛挽著一桶桶熱騰騰的粥麵, 走入那烏燈黑火的樓梯匿避, 當時我背著書包上學, 步下樓梯, 冷不提防, 連鞋帶襪一腳踩在一桶滾熱的粥內, 登時跳起, 急步回家, 母親手忙腳亂, 取出各類藥酒藥油, 又塗又敷, 定過神後一看, 小腿以下又紅又腫, 如果在今天, 又可向有關部門告之哉, 要求賠償了。但母親反說我不小心, 自招其咎, 謂他們走鬼避難, 無可厚非云。

水塘山下歲月,事事均堪回味

後來我讀到《論語》的「行有不得, 反求諸己,」及「君子求諸己」之句, 才知道文盲的母親是熟讀聖賢書的。其時稍作休息後, 又背著書包, 小心翼翼, 下樓上學了, 在樓下看見那小販, 繼續擺賣我剛才連鞋帶襪踩過的一桶粥, 他見到我, 似乎顯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總之, 童年時在水塘山下渡過的歲月, 頗堪回味, 亦見當時香港的民風, 醜陋而可愛, 純樸而可敬, 生活雖艱苦而帶溫馨, 有非今日所能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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